20世纪70年代初,打开中美关系和解的大门是两国最高领导人的重大战略决策,影响深远。实现这一决策经历了一个曲折过程。它的先导是1971年7月9~11日,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亨利·基辛格秘密访华,同周恩来总理会谈。这是中美两国政府交往中断了20年后的第一次重要高级会晤,为尼克松总统访华打下了基础,从而揭开了两国关系史上新的一章。因此,这是一次名副其实的破冰之旅。那么,这次会晤主要谈了哪些问题?双方的立场和观点是 什么?双方达成了哪些共识,存在什么分歧?对国际局势、中国外交产生了什么影响?一些文章、书籍对此已有所介绍,但由于此前相关档案尚未公开,大多语焉不详,或与事实有出入。 本文拟利用解密的文件集《美国对外关系》(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简称FRUS)中的《中国,1969~1972》等档案对此次会晤进行详细研究。
一、会晤前中美双方的政策构想
经过中美双方的几次信息沟通,最后商定:在尼克松访华前,先由基辛格来华同周恩来总 理举行一次秘密的预备会谈。双方对这次预备会谈高度重视并做了精心准备。
中国方面,中共中央决定成立由周恩来、叶剑英和黄华组成的中央外事小组。周恩来为谈判成立了专门的班子,叶剑英、黄华、章文晋、熊向晖、王海容、冀朝铸和唐闻生等参加。这个班子仔细分析了国际形势和美国的情况,反复讨论了会谈方案。[1] 1971年5月26日,周恩来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商谈中美会谈的方针问题。会后,周恩来写出《中央政治局关于中美会谈的报告》。29日,毛泽东批准了报告。报告回顾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中美关系演变的过程,估计了同基辛格的预备性会谈和尼克松访问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并拟出相应的对策: 第一,美国的一切武装力量和专用军事设施,应规定期限从中国的台湾和台湾海峡地区撤走, 这是恢复中美两国关系的关键问题。第二,台湾是中国领土,解放台湾是中国内政,不容外人干预。要严防日本军国主义在台湾活动。第三,我们力争和平解放台湾,对台工作要认真进行。第四,坚决反对进行“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的活动。如美国欲与我建交,必须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第五,如因前三条尚未实现,中美不便建交,可在双方首都建立联络机构。第六,我不主动提联合国问题,如美方提到联合国问题,我可明确告以我绝不能接受“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的安排。第七,我不主动提中美贸易问题,如美方提及此事,在美军从台湾撤走的原则确定后,可进行商谈。此外,中国主张美国武装力量应从印支三国、朝鲜、日本和东南亚有关各国撤走,以保证远东和平。 [2] 从报告构想看,涉及议题广泛但核心是台湾问题。
美国方面,基辛格为会谈精心准备了一个厚厚的发言稿。1971年7月1日,尼克松与基辛格、黑格在其椭圆形办公室召开会议,讨论了预备会谈的有关问题。第一,关于台湾问题。尼克松认为:基辛格建议采取的立场不够强硬,表现得太着急,他希望基辛格直到必要时才表示愿意放弃美国对台湾的支持。他强调,与中方的讨论不能看起来像出卖台湾。他指示,基辛格不要从已经做了的事开始谈起,不要指出美国不需要在那里永远驻军的事实,而要强调尼克松主义主张对那些自助的国家提供帮助,因此美国在某些地区永久的军事存在就不是关键了。他表示,对台湾问题的总的表态应该更加模糊一点、让人难以捉摸。他要求基辛格不要提及 1950年杜鲁门关于台湾的声明,对这些声明他个人并不同意。他要求基辛格再考虑一下如何讨论台湾问题,不要显得美国将要抛弃台湾这个老朋友,要显得美国在台湾问题上的退让的意愿更加神秘些。他认为,美国在台湾的6000驻军与南越战争直接相关,越南问题解决后,这些驻军就将撤走。第二,关于“一个中国与两个中国”问题。尼克松强调,这个问题在会谈 中只能提及一次,而不能像目前这个发言稿那样反复提及。有关联合国代表权问题,基辛格应询问清楚中方的具体立场。第三,关于日本问题。基辛格要更清楚地向中国强调日本未来的威胁。尼克松指出,基辛格应向中方阐明,中方必须认识到一系列国家对亚洲很关切,特别是对一旦美国撤走后日本将扮演的角色很忧虑。很明显,日本有能力、资源和技术迅速地重建军事,如果美国完全撤走或在亚洲不适当地使用力量可能导致日本军国主义再起,由此必将给所有国家带来危险。第四,关于苏联问题。尼克松想多强调一点苏联的威胁。基辛格回答,这个问题要慎重处理,他担心中方会将此告诉苏方。尼克松对此表示同意,但他表示我们的方式是 指出事实而不是美方对事实的解读。例如,基辛格应告诉中方,我们注意到在中苏边境部署的苏军多于对付北约国家的苏军。第五,尼克松认为,基辛格与中方的会谈应以三个担心为基 础:对万一南越战争长期陷于僵局的担心;对日本军国主义重起的担心;对苏联威胁中国的担心。最后,尼克松表示,基辛格应该很清楚地向中方表明,希望在与中美最高层会晤之前,中方严格限制政治访问者。高层会晤之后,当然允许[3] 从尼克松对基辛格的指示看,在中国最为关切的台湾问题上,美方秉持“战略模糊立场”,而且与越南战争问题挂钩。会谈的基调是,刻意突出日本、苏联、越南战争拖延不决对中国安全利益的威胁,以显得中方有求于美 方,而不是美方有求于中方。
在此后周恩来与基辛格的秘密预备会谈中,中美双方的立场都未跳出各自的最初构想,会晤按照双方的政策构想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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