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爽快的人很多,但像文洁若这么干脆的老太太,我见得不多。她说话清脆利落,发音短平快,如快刀切豆腐,两面光。做事也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文洁若的快人快语,是能够让人猝不及防的那种。她说任何人事,无论是非恩怨,一律直呼其名。说到某文化名人,她脱口便道:“我不喜欢她,假假的。”我一笑,她就高兴了,向我倾过身来,得意道:“是吧,你也发现了吧。”哪几本书是送我的,哪些是借我的,都交代清楚了,还要我登记在册:“回头要还我——我记不住,你得记住啊。”更有甚者,曾有人在公交车上吐痰,文洁若见了,径直走过去,顺手将手中的信封撕一半递过去:“你要是没有纸呢,我给你,以后不要往地上吐。”回到家才发现,信封里装着两张电影票,被撕得只剩一半了。
少女雪子
时间上溯至光绪元年(1875),在边远的贵阳,一个叫文明钦的读书人考中了举人。而立之年的他撇下妻子和一对儿女,只身赴京应考进士,十五年之后才考中,开始在广西、山西各地出任县官。老年回到北京,买了两个四合院,定居下来。1893年,他的发妻生第二个儿子时死于难产,使他对这个叫文宗淑的次子格外疼爱,延名师给予最好的教育,同时也惯出了孩子暴躁的脾气,总把姐姐当马骑。
文宗淑聪明嗜学,从小就能帮父亲批公文、写书信,好友钱玄同多次夸他文笔好。23岁时,文宗淑通过高等文官考试,被派到日本担任外交官,做过横滨总领事和三等秘书官。宗淑后来与万佩兰结婚,吵吵闹闹一辈子,生了好几个女儿,其中1927年生的那个,就是文洁若。
6岁的时候,文洁若入孔德学校启蒙,孔德学校是北京大学的实验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贯制,由蔡元培兼任校长。一年以后的1934年夏,文洁若六个姐弟连同妈妈,就被爸爸接去东京了。取日文名字“雪子”。由家庭教师辅导半年,过了语言关后,文洁若于1935年1月插班入日本麻布小学。从那时候开始,她在整个求学过程中,一直就读于一流的学校,一直内向腼腆,不善交际,一直自律甚严,也一直名列前茅。
1936年,日本发生“二·二六”政变,局势动荡,文洁若的父亲也被免职。于是,全家人回到了北平的四合院。文洁若先在一所日本小学读书,1940年,她拿着优等生奖状和全勤奖状毕业,进入圣心学校。
圣心学校遍布全世界,是天主教圣方济各修会办的,分英文班和法文班,学制十年一贯制,在中国坚持到了1966年。文洁若在英文班,英文学得比那些金发碧眼的同学还好,每月都获奖,并连跳两班。可惜当时,文洁若家五六个孩子都读书,全靠父亲变卖家产支撑。圣心学校的学费又贵,读了一年九个月,再也难以为继。于是,1942年1月至8月,文洁若便辍学在家,自修初中的课程,读四大名著,背诵《孔雀东南飞》、《长恨歌》等长诗。直到9月考入辅仁女中的初三,并一直念到高三。
1946年盛夏,正是抗战胜利后第二年,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联考,分别招生。考生极多。文洁若在沙滩北大红楼参加高考。到了考场才发现忘了带准考证。电话急唤弟弟送到。就这样,文洁若有惊无险地考取了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英文专业,放弃了同期考取的辅仁大学女校西语系。她还记得当年的考试题目,英语是写篇作文《解剖一只麻雀》,国文也是写篇文章《学校与社会》,并解释四个成语:指日可待、变本加厉、隔岸观火、息息相关。
毕业后,文洁若顺利考入三联书店当校对,次年调到刚成立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历任整理科编辑、编审,苏联东欧组编辑,外文部亚洲组日本文学翻译,编辑日本古典文学作品的汉译稿,同时翻译日本近现代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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