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地区的文化、情感、个性、习俗,也可以用温度计来测量,新疆是强烈、热情、沸腾、极致……新疆,有一颗奔驰的心,直率的爱,喧哗的声音,无遮的视野,性感的身姿,浓颜的面庞。
锦绣中华,如果是勾角相连、逶迤于东方的华庐美居,23个省、4个直辖市、5个自治区,再加上港、澳、台,是相通相连的三十五套房子,那么,新疆就是祖国西边最大、最美的一间。
这最大最美的一间,家具也出奇的大:横贯东西的天山,是一个安稳、无限的书案或餐桌。47个民族、13个世居民族,围着这个大书案或大餐桌,排排坐。屁股下是绿洲的软垫。大家学习、阅读、思考、工作、生活……
天池、赛里木湖,是早已备好的两杯清茶。
吐鲁番和果子沟,是随手可取的两个果盘。
天山松树,是漂亮的、码放整齐的下酒凉菜。
冰山、雪冠,是空调,也是冰激凌。
而昆仑山和阿尔泰山,是南北两个单间里的两张栖息梦想的高榻。
……
这是一间处在顶楼、视线很好的房子,远方永远在更远的地方。这是一间采光极好的房子,洒满阳光,简直就是天然画室。苍苍茫茫地平线,苍苍茫茫天地间,360度的宽幅画面……新疆是室外的,露天的,敞开的。新疆有最好的露天效果,是在路上,地尽头,天边外。
如果一个地区的文化、情感、个性、习俗,也可以用温度计来测量,新疆是强烈、热情、沸腾、极致的……新疆,有一颗奔驰的心,直率的爱,喧哗的声音,无遮的视野,性感的身姿,浓颜的面庞。我想看清新疆的容颜、气质和心灵。
“疆”字仿佛专为说明新疆而设。这个字左右结构,左西右东:危险来自西方。“疆”中之“弓”,一次次向西张开。它弯弯曲曲的“弓”字边,就像新疆5600多公里的漫长边境,而那片“弓”外之“土”,提示我们在近代被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割让的土地。面积之大,足可立国。
“弓”字告诉我们,我们这个国家,失败在火器盛行的工业时代。汉唐开疆扩土,不输于漠北的马镫和弯弓,但到了晚清,形势大变,再也翻不过身来,一败再败于西方的“来复枪”。
“弓”字还告诉我们,中央王朝在新疆有漫长的屯田史。自西汉开始的屯垦戍边,绵延几千年。从政治、军事而言,代表历史上中央王朝的有效管制;从文化、文明而言,源源不断地为西域注入儒家的文明。
“疆”字的右边分别是“三横两田”。“三横”由上至下排列,分别代表三条山脉:阿尔泰山脉、天山山脉和昆仑山脉。
但这是多么大的“三横”呀!
在新疆行走,不管是走上几天、几个月,茫茫天宇之下,漫漫旅途之中,“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在你周身围拢成圆弧的地平线上,至少有一脉大山远远相随。山顶雪线,如银蛇颤动,逶迤天际。这雪线,如老人的眼睛,似乎为了看得远些、再远些,努力地眯缝着眼睛,静静俯视脚下辽阔大地,俯视大地上的苍桑变幻和踽踽独行——你始终躲不开她的目光,你始终在她的寓言般的视线里。
“三山夹两盆”。上“田”为北,是准噶尔盆地;下“田”为南,是塔里木盆地。天山,果断地把新疆一分为二,北面是“北疆”,南面是“南疆”。就这样,新疆自然地理的骨架:16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写出的一个大大的“疆”字。
阿尔泰山脉的大部分在境外,中国境内的阿尔泰山,是她伸向东方的脑袋。在中央电视台每天“新闻联播”后播出的天气预报中,这个高高翘起的“鸡尾巴”,就是阿尔泰山。她的羽毛被来自乌拉尔山和西伯利亚的强劲水气,吹成一朵盛开的屁股花。夏雨阵阵,冬雪纷纷。这里是新疆降水最多、植被最好的地方,也是新疆最重要的牧场和肉库。中国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水系——额尔齐斯河,就发源于这里。这条穿行于白桦林和碎石河床之上、清澈见底的蓝水晶之流,可以说是中国最美的河。
阿尔泰山也是一座文化之山。历史上,它是驰骋于亚欧大陆北方游牧带的骑马民族国家的一个重要的纠结点,一个远离农业文明和强大中央帝国的藏匿点,一个供无数的游牧部族舔抚伤口、休养喘息、收拢部众、积攒厮杀力量的肥地沃土和理想之国。
阿尔泰山自古以来盛产黄金。古代突厥人称之为Altun tara,在蒙古、哈萨克语中则音变为Altai,意皆为“金”。我国古代汉文典籍将之意译为“金微山”或“金山”。现存的细石器表明,远在八九千年以前,这里就有人类活动。公元前7世纪中叶,中亚草原游牧群体开始进入历史舞台,阿尔泰山脉位于亚欧大草原中部,自然成为各种游牧力量活动的枢纽。
汉代的匈奴呼衍王出入“金微山”。而后,柔然又把“金山”作为主要活动区域。突厥崛兴,“金山”也是其重要的发祥之地,由柔然的“锻奴”起而立国,并由此东征西战,创建赫赫突厥汗国。突厥汗国分裂后,臣属于西突厥的“葛逻禄”主要活动于“金山”西南,之后又归于蒙元时期的窝阔台、察合台统辖。11世纪在黄河以北败于金国的辽国契丹从北京出逃,在“金山”的额尔齐斯河流域重整旗鼓,建立包括中亚和天山南北的西辽王朝——喀喇契丹。随后,喀喇契丹与伊斯兰联军在阿富汗会战并大胜,使西亚诸国“谈契丹色变”,并造成历史性误会,中亚之人和俄罗斯,至今以普遍用“契丹”的各种音译来称呼中国。
成吉思汗曾六度金山。旌旗翻飞,铁骑成云,率领蒙古大军远征欧洲,开山劈路,四十匹神骏拖着华丽的宫帐大车,隆隆驰过阿尔泰的成吉思汗大道。一个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横跨欧亚大陆的帝国,就这样被游牧的铁蹄、箭镞、雄心、热血耕耘出来。明代“瓦剌”(卫拉特蒙古)代兴,这里又被划入准噶尔汗国的势力范围。今天,此处则是哈萨克、蒙古、汉、回等民族的生息地。总之,这里一直是游牧民族的“安乐窝”和“洞天福地”。
历史上,战争是游牧生活的重要内容。很难想象,那些流散于旷野长风之中,孤独地哼着忧伤的长调,成天尾随于羊群之后,过着简单困苦的生活,善良、可怜、待人热情的牧人,怎么就呼风唤雨、摧枯拉朽,把一个个古老而强大的文明打趴在地。
在人类漫长的冷兵器时代,马镫和弓剑组成的军旅,代表机动、速度和力量之王,是“上帝的鞭子”,如同今天的特种部队。反复上演、剧本如出一辙、残酷血腥而又无聊乏味的连续剧就这样开始了。如同冬天凛冽的西北季风,一个、又一个骑马民族,周期性地从欧亚大草原的深处,挥鞭南下,无情地冲击着中原的中央王朝、恒河流域的文明和古罗马的层层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