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宣言起草与台下协商
毛泽东和中国代表团怎样围绕共同宣言来实现自己的目标?今天来看,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要不要坚持把自己的意见或把多少意见写进宣言,而在于制定宣言的过程能否体现中国人的主张。早在会前准备阶段,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就紧紧抓住了宣言起草这个环节,就势把起草过程变成了新体制创立和运作的过程。
共同宣言产生的基础是协商一致,而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要做到这一点,中国党需要首先争取宣言修改的主动权。当苏共中央将事先拟定的草案于10月25日交中国党征求意见时,毛泽东不甚满意,但他没有像南斯拉夫那样简单否定这个草案,而是在肯定草案大部分内容的同时提出不同意见,并指定胡乔木对草案进行修改。10月29日毛泽东在约见尤金时请他先把中方意见带给苏共中央。中共代表团到莫斯科后在毛泽东主持下审定了胡乔木(3日到5日)的修改稿。11月5日苏共也拿出了他们修改后的第二稿,它与第一稿差不多。6日,中苏两党各出几人,中方以邓小平首,苏方以苏斯洛夫为首,共同研究双方的稿子。经协商,苏联同意接受中方的修改草案。10日下午3日,苏方代表苏斯洛夫等6人到我方住处协商,8时达成共同意见,决定以两党名义提交会议讨论。至此,宣言修改的主动权已由苏共手上转到了中共之手。接下来的工作是扩大协商范围。11日,修改后的草案印发各执政党征求意见,各兄弟党协商开始。14日,12个执政党会议正式开幕,决定成立各党参加的宣言起草委员会。16日会议结束时达成基本一致的意见,但还没有完全消除分歧。这一天,60多家执政党和在野党会议开幕,起草委员会继续工作,直到19日下午会议闭幕时,宣言才最后定稿,交12个执政党表决和签字。[23]
在程序上,宣言产生的路子类似于中共中央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即会前反复酝酿,充分讨论,广泛征求意见,达成一致后再正式开会表决。[24]苏共中央非常不适应这种做法,按照他们的习惯,所有重大分歧都应拿到正式会议上争论表决。如上面提到的莫洛托夫反党集团事件,完全靠会议表决来决定胜负。毛泽东关注宣言修改,就抓台下协商一条,抓住不放,直到最后一刻。于是会议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台上,苏共主持大会,台下,毛泽东主持宣言修改。吴冷西谈到离会议正式开始前还有几天,苏共就不耐烦了:“从12日起各兄弟党开始协商。在协商过程中间各种各样的意见都有。还没有协商好,苏共提出要开会。我们建议:一边开大会,依次发言,各自念预先准备好的稿子;一边开小会即起草委员会,讨论宣言草案,以取得一致意见。”[25]就整个会议来说,宣言的修改主要靠台下协商酝酿。具体做法是在起草委员会(最初是中苏两党的起草小组)和各党之间几上几下反复磋商,交换意见。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兄弟党提出意见,起草委员会研究反馈,各党双边磋商,中方代表向毛泽东请示汇报,中国代表团还要与国内中央保持沟通。其他党亦如此。可以说,各党之间的重大意见分歧,都是在这个层次利用这个机制解决的。大会干什么?一是起草委员会向大会报告修改情况,二是各党代表就宣言目前情况表明态度,三是决定继续协商下去,还是原则通过或正式通过。[26]14日、16日和18日毛泽东利用开大会的时候就宣言内容发表了3次重要讲话。台下的协商基础,再加上毛泽东的大会动员和说服,会议终于取得了圆满的成果。
协商一致是毛泽东针对少数服从多数提出的原则。它的基础是自愿协商,这也意味着各党有不参加协商的自由,多数不能强迫少数。任何动议要想获得通过,光争取多数人的支持是不够的,必须说服大家同意或至少不反对。台下协商做工作,重于会上表决。这种机制有利于具有理论优势和思想工作传统的中国党发挥影响,不利于为首党苏共利用组织程序和政治经济资源发号施令。
在协商中怎样达到一致?宣言修改以中国文本为基础,毛泽东作为宣言起草方采取的策略是求同存异。所谓求同,是指在原则问题说服各党赞同或不反对。会议期间,波兰、南斯拉夫、意共反对我党提出的以苏为首,其他党也不高兴这么提。毛泽东专门讲了为首并不是苏联说了算,而是只要它召集会议,还解释了这个为首只能是苏联而不能是别的国家。他说,苏联有40年经验,大部分是正确的,有一部分是错误的,这两部分都是有益的。我们的敌人是全副武装的,我们只有一个苏联有全副武装。要把资本主义世界抛在后面,这首先依靠苏联。这就是大局。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27]毛泽东这么讲是非常实际的。因为苏联的力量超出阵营国家的总和,各国都离不开苏联的援助,苏联为首是免不了的。其实,各党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害怕苏联干涉内政。经毛泽东解释,加上苏共代表在这个氛围的压力下表示决不成立组织,大家才接受了以苏为首的提法。
所谓存异,是指在形成共同纲领时,一方面要争取文字表述能够被不同意见者接受,另一方面也要说服后者顾全大局而保留自己的意见。如波兰不愿意宣言提美帝国主义,反对把它说成是世界反动势力的中心。毛泽东通过与哥穆尔卡协商,多次修改宣言文字,直到后者接受。毛泽东说,“这次共同宣言实际就是我们的纲领,它不涉及具体事,提的都是原则问题,并不管波兰和中国怎么做法。”[28]就整个宣言来说,中国党提出的大部分原则都坚持住了。其中包括九条共同规律,辩证唯物论问题,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教育干部群众,在反教条主义同时,强调在目前条件下主要危险是修正主义或右倾机会主义等。只是在和平过渡等个别问题上,中国党做了必要的妥协。
五、妥协与共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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