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还举行过几次座谈会,分别请各方权威人土及《文汇报》老同事,那时在京任相当重要工作的同志(如张锡昌、秦柳方等)参加,发表他们对《文汇报》复刊后的意见和希望。很多位对《文汇报》有深厚感情的老同志如邵力子、张素若、章乃器、陈劭先、翦伯赞、侯外庐等先生都欣然应邀参加,发表了极宝贵的意见。
教育部的柳缇副部长等,以《教师报》的名义设宴款待我们,庆贺《文汇报》的复刊,并对几个月的合作,表示感谢。
留京该办的事已告一段落,我乃于八月初飞上海,着手于复刊的准备工作。在我之前,严宝礼同志已回上海,接洽馆址及职工宿舍以及搬迁的各项具体工作。
我们的意见,复刊后的《文汇报》,应该有一定水平的质量,必需有好的内容,而我们本身的见识有限,应广泛要求各方面的专家共同来办好这张报。经多方恳请,决定聘傅雷、周煦良、周谷城、周予同、罗竹风、陈虞孙、李凯亭(体委负责人,《体育报》主编)等为社外编委,定期开会,为《文汇报》撰写专文并出主意,协助审定稿件,平时,我也向这些专家登门求教。
到8月底,筹备工作大体就绪,职工也已回到上海,经过一个月认真的试版(共先后四次),我认为“操练”已成熟,自己看看样版也有自信了,于是决定是年(1956年)10月1日(国庆节)开始正式复刊。
新复刊的《文汇报》,力求革新,企图打破苏联式老框框,内容主要以贯彻双百方针为主,多姿多彩,除刊载各方面专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文章之外,还连载了安娜·路易丝·斯特朗的回忆录(系长江同志介绍,经本报翻译)。老一辈革命家朱德同志及魏文伯、陈同生等同志的诗词,也特寄我报刊载。编排、标题也有所革新,使读者喜闻乐见,耳目一新。副刊中有彩色版,主要为落实邓拓同志的建议,关心知识分子的生活情绪,如书斋如何布置,如何绿化环境,如何提高情操等等,极受读者欢迎。编者黄嘉音同志,编辑《西风》副刊,富有经验且有丰富学识,经柯灵同志介绍,特请他兼任主编。
我们编辑分工,除我总揽全局,着重抓一版——社论及要闻版外,钦本立同志协助我的工作,并全局掌握二、三版学术性论文,贯彻双百方针(钦已兼任本报党组书记)。他还经常联系北京办事处的工作,几乎每晚和浦熙修同志通话,有时还与《人民日报》联系,副刊各版,由柯灵同志负责领导。刘火子同志及郭根同志主持新闻版版面。各外勤新闻组,则由唐海同志负责。
我还接受邓拓同志的建议,派记者赴各地采访,撰写旅行通信,如派黄裳同志赴滇,派宦帮显同志赴四川,全一毛同志赴浙江,都写出了极有内容、富有文采的报道,并就地组织作家撰写作品,深受广泛的欢迎。这就是后来被指为我“向各地放火”的罪证,这是后话。
邓拓同志曾先后写给我的三封长信表示赞扬(这些信,都被报社运动办砸开我的抽屉,全搜去)。钦本立同志赴京把关系正式转来时,曾对我说,邓拓同志曾对《人民日报》同志说,应全力支持《文汇报》及《友好报》。我当时除由衷地感激外,也体会到邓拓同志如此支持我们,是因为他日光远大,着眼于我国新闻事业的革新与不断前进,他真不愧为一位学识丰富、有胆有识的中国现代新闻界先趋人物,《文汇报》当时取得的一点成就,都和他的指导和鼓励是分不开的。
我自己回顾,在我主持《文汇报》工作的三十余年中,认为有两个“黄金时期”令人难忘,一个是抗日战争后从1946年到翌年被封的这一段时期,另一段就是复刊后的《文汇报》,直至黑风匝地起为止。不论内容的充实、生气蓬勃,也不论是编辑部阵容的整齐.都是空前的,可惜都没有好结果,留下令人难忘的回忆。
1957年3月初的一个晚上,我接到市委宣传部一个通知,要我于翌晨去参加在某地举行的—个座谈会,内容没有说明,只说会议很重要,必须本人准时参加。
第二天我去参加,见到文化、教育、新闻、出版、电影界代表人士陈望道、徐平羽、傅雷、周煦良、孔罗荪、周信芳及金仲华、舒新城、吴永刚、石挥等,还有一个宣传部文艺处的干事姚文元(当时文艺处长为张春桥,《解放日报》总编辑由杨永直继任,这次会议,杨也参加)。由石西民部长作简单讲话,说中央即将召开全国宣传工作会议,并邀请党外人士一起参加,今天到会的,都是党中央邀请的对象,因时间匆促,我们昨天才得到中央电告。务望各位同志原谅。我们已订好车票,今晚七时火车出发,各位辛苦些,会毕即回去料理公私事务,整理好行装,以便准时登车。
—上车时,我看到姚文元也去了,在车上打了个招呼,按他当时的地位(更不谈文名了),似乎和其他去参加者不相称。我想,他大概是作为部里的干部去开会的吧。
第三天到了北京,上海的代表全部安排在阜城门外百万庄招待所里,这一带,当时还很空旷,周围房子疏落,空气也很清新,严冬已过,春寒仍有余威。
当天下午,即赴政协礼堂,听毛主席最近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录音,很清晰。最使人兴奋的是下面一段话:国内形势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时代已经过去了,党内命令主义、官僚主义、关门主义等还很严重,中共中央决定早日开始整风,希望党外朋友帮助,但决不强迫别的民主党派参加。毛主席讲话一向很风趣,如谈到整风时,说这不再是狂风大雨,也不是中雨,是小雨,是“毛毛雨”,下个不停的和风细雨。从录音里听到他的讲话时引起哄堂大笑,并听到刘少奇同志等插话,真是轻松愉快,谈笑风生,我们听了录音,也感到兴奋、舒畅。
听毕,我和傅雷同志即相约赴中山公园聊天,我们觉得双百方针实在正确,党真英明,都认为今后更应响应党的号召,为社会主义建设多尽力。正如《傅雷家书》所载,他当时给他儿子信中所写的,他衷心感到社会主义的可爱,感到社会主义国家很多,而“毛泽东全世界只有一个”(天下无双)。可见他那时正是最热爱共产党、热爱和由衷尊敬毛主席的。
讲到这里,我想插一段话:在解放战争时期,他看到一本介绍“苏联内幕”的书,其中有一段序言,以事实说明苏联在斯大林领导下,并不那么自由,他征得我的同意后,译登在《文汇报》。而按当时的逻辑,说苏联有一点点缺点,就是反苏,反苏就是反共,因此引起不少进步人土的围攻。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在1948年左右他即迁居昆明。当时,我在香港主持《文汇报》,他写信给我,希望将欧美新出版的书籍杂志,择要寄给他。上海解放后,我听说他已由昆明迁居香港,曾去函劝他早日回来。他回沪后,即租住在江苏路,离我住的愚园路很近。但他很少出门,闭户译书.而每出版一本,即托人带赠给我。1956年《文汇报》复刊前,我登门造访,我对文化、文艺方面知识浅薄,而深知傅雷同志是这方面的专家,见识博而广,我希望他多多指教和帮助。那时的傅先生,和几年前已判若两人,他参加了作协主席团,并在上海市政协学习小组任组长。对《文汇报》的复刊及所订方针,他极表赞同,除积极为我设想外,还推荐林风眠、沈知白先生及钱钟书、杨绛伉俪,力举这几位是我国文学、艺术界的真正行家,希望我多向他们组稿。我当时深有体会,觉得中国知识分子优良的传统,不是人云亦云,必待真正亲眼看到真、善、美,才服从真理,投身于这个事业。傅雷先生就是一位杰出的典型人物。谁知后来竟也中了“阳谋”,陷于罗网,到“史无前例”这一幕开始,竟被残酷迫害,并与夫人双双被迫自尽,我深感“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终生负疚!这是后话,下面还有补充。
我们那天回到百万庄,第二天上海小组分组座谈,康生还特地作了启发报告,希望大家畅所欲言。以后,我们又与各地代表按不同系统分组座谈意见和体会。听说也有不少代表对“知无不言”、“言者无罪”尚有疑虑,譬如,有人说:“要我发言,先要给我一张 ‘铁券’。”上海电影名演员石挥同志还以滑稽的口吻道:“这正如京戏《甘露寺》所说的,是贾化(假话)。”
我因为百万庄离市区较远,在市区开小组会时时间较多,也为了就便与北办同志联系工作,在招待所(记得与孔另境同志同住一室)住了两天后,即搬到北办居住。
有一天(3月10日)下午,我饭后在灯市口一带散步,刚回到北京办事处,《解放日报》的杨永直同志已在焦急地等着,说“已接到通知”,毛主席接见我们新闻界一部分代表,我到处找不着你,现在约定时间已到,我们赶快坐我的车去吧。”我没有坐定,即相随乘车赴中南海,到了一处院落(记得并非1983年的“毛主席故居”),院墙粉刷陈旧,一大间客厅,中间放着一张长桌,四周围着坐椅,如此简单而已。(比之1980年以后看到的各地行宫,有天渊之别。)
我们被引入客厅,毛主席和康生已在门口等候,听到康生逐一介绍,老人家伸出大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徐铸成同志。”慈祥地看着我说:“你们的《文汇报》办得好,琴棋书画、梅兰竹菊、花鸟虫鱼,应有尽有,真是放得好!我下午起身,必先找你们的报纸看,然后看《人民日报》,有工夫再翻翻其他报纸。”对于主席的赞赏,我心中涌起感激的热泪,感到无比温暖、幸福。我们大概已是最后一批人了,看看在座的,有金仲华、邓拓、王芸生、舒新城,其余还有几位我不认识。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其他首长没有在座,也没有中宣部的陆定一和周扬同志,仅有康生陪同接见,这是我记得很清楚的。
我被安排坐在毛主席旁边,中间只隔着金仲华同志,邓拓同志则坐在我们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