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梁芳秀身着84式检察制服在家中接受采访。 1944年冬天,战火依旧在中华大地熊熊燃烧,华北山区的茫茫雪原在枪炮声中显得愈发沉静阴冷。 应山县公安科的警卫队员梁芳秀与其他十三名队员跟着队长,正押送着八十多个犯人行走在没过膝盖的雪地中,村庄近在咫尺却不敢靠近——谁知道驻扎在村外的侵略者会不会随时发疯冲进来烧杀抢掠一番。整个白天,大家都只能在山里藏身,艰难地在雪地里兜兜转转。到了晚上,才进了村子,在老乡家里吃顿饭。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一行人再次躲回山上。鬼子的“三光政策”阴霾般盘踞不散,牲口财物抢光、村子烧光、人杀光……白天夜晚都是一样的惶恐不安,梁芳秀所在的这支“大队伍”,与其担惊受怕地寄宿在老乡家里,不如干脆在冰冷的雪地里挨过一晚上算了。 战乱之中,睡个好觉也是奢望。阳历新年快到了的时候,梁芳秀一行人到了白家庄,那里不远处就有日本人的大营,县大队的一连、二连、机干队和武工队大概几百人驻扎在县城。1945年阳历新年的早上,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沉睡中的人们是被炮声震醒的。日本人突袭了县城,四处炮声震天,重机枪、轻机枪、不知道什么枪……县大队的战士和鬼子们在大街上拼起了刺刀,四散逃亡的百姓脚步声慌乱。 县城的东西南三面都被包围了,北面的山坡是唯一的出口。在村中暂住的梁芳秀一行人,也在惊慌失措中向北跑去。一路上,耳边充斥着敌人的嘶喊、枪炮的呼啸,子弹追着人的脚步袭来,逃亡的路上一步一个弹痕。梁芳秀他们带着犯人们一路奔逃,跑到山坡上再一口气滑下去。逃命的老乡们和犯人们混成了一团,一直跑到一条山沟,大家才停下脚步,躲了起来。梁芳秀一抬头:呀,一个犯人都不见了…… 枪炮声渐渐平息了,警卫队长急得掏出了枪:“你们把犯人找回来,不然枪毙了你们!”最后,还是跑了两个“一贯道”的道士,还有一个犯人大腿中了一枪。这么慌乱的情形下,也不算太糟糕。 梁芳秀事后才知道,那天敌人是知道县大队在这里的,所以来了一个突袭。遗憾的是,部队对此毫无防备。出操的二连跟敌人撞了个正脸,几乎全部牺牲,连长和指导员也都被俘了。县大队的两位参谋长也牺牲了。等梁芳秀一行人再次回到县城的时候,只见大街上白花花的到处都是棺材,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战乱的家园在血与火中,沉重地迎来了1945年的第一天。 这一年的春夏之交,晋察冀边区来了一个35团,作为警卫队队员的梁芳秀被派去给侦察连带路。黑夜之中,梁芳秀带着侦察连从大石口出发前往东上寨,三十多里地的路程,在梁芳秀的带领下十分顺利。东上寨的南边也驻扎着日本人,距离东上寨西北五里有个叫罗庄的地方,就是部队的目的地。晚上,一个连的部队就秘密驻扎在大地主的院子里,悄无声息也无人知晓…… 1948年,张家口解放了,大年初一,梁芳秀和几位同事踏上了北上张家口的旅程。在那里,他当了一年的户籍警察。后来在察哈尔省公安厅选调下,又被分配到康保县公安局,任侦查股副股长,这一呆就是12年。 1963年,梁芳秀去了沽源县的劳改大队,在这里勤勤恳恳地奉献了15年的岁月。“文革”结束后,各地公检法机关纷纷恢复了工作,应河北省人民检察院张家口分院检察长的邀请,梁芳秀进入了检察系统,1982年他被任命为河北省人民检察院张家口分院检察员,后任监所检察处处长。看着任命书,梁芳秀不禁失笑:我还真是跟犯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啊。 1983年,有四个罪行累累的重刑犯实施了越狱,他们打伤了狱警,夺路而逃。三个人在逃跑后没多久便落网,最后一个人则是自己投案自首的。这本来是个能减轻他刑罚的情节,但妄想着能比同伙少受点罪的这位在“跟犯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梁芳秀面前还是露出了马脚。在梁芳秀事无巨细的审查过程中,检方在此人身上意外发现了另一起重大犯罪事实。这四个身犯盗窃、强奸等多项重罪的要犯,居然还曾轮奸过一名年仅13岁的女孩!四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在梁芳秀手上彻底无处遁形,最终四人都被处以极刑。在梁芳秀的检察生涯中,这无疑是让他念念不忘的一件大案。 今年91岁高龄的梁芳秀,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战争,给中国人带来了沉重的苦难。年轻人啊,一定不要忘记历史。” 走出梁芳秀老人的家,瓦蓝的天空下一阵微风。一群孩子打闹着跑过,身后再也没有了追命的子弹;看手机入了迷的年轻人左脚绊了右脚,挠挠头接着走,再也不用担心空袭来临之前没跑进防空洞;街边的饭店生意兴隆,客人慢悠悠地推杯换盏,再也不用赶在天黑之前吃完饭好躲进山里,不敢回家…… 平凡琐碎的日常在此刻显得如此幸福,这大概就是70年前那场胜利的意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