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的政治家
蒋南翔的教育思想中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他一到学校就组织全校教师学习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亲自给师生讲授哲学课,阐述他对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他在工作中,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他十分推崇毛泽东《反对本本主义》中的观点:“盲目地表面上完全无异议地执行上级的指示,这不是真正在执行上级的指示,这是反对上级指示或者对上级指示怠工的最妙方法。”
20世纪60年代,唯成分论在社会上盛行,蒋南翔多次作报告强调:唯成分论在理论上是错误的,在实践上是有害的。对于知识分子应重在表现,而不能单纯看成分。而对待“表现”,他也是异常的客观、冷静。那时候,很多青年学子申请入团、入党都写思想汇报,谈心得体会,还有清理思想等,每个人都写了不少材料。每一届学生快毕业时,我们会到学校档案馆清理学生档案,把大家的思想汇报、大辩论、清理思想时写的总结、某些行为的自我批评和检查检讨等等,凡是个人写的材料、未作过结论的,统统从档案中拿出来,另行封存,不随个人档案走。这事当时是保密的,确确实实地保护了一大批学生。否则,在那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的年代,特别是“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些本是出于忠诚的文字,不知道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政治灾难。
1965年初,蒋南翔到高教部的“点”——河北邯郸地区永年县石北El公社东召庄村——参加“四清”,工作队中有一批清华学子,他们没有社会经验,听到群众的一些揭发。他们在和蒋南翔谈话时,普遍认为农村基层组织“烂掉了”,应该重新培养“积极分子”,农村基层干部必须“大换班”。蒋南翔没有跟他们讲大道理,而是给他们讲了一个小故事。他说,从前有个员外患了重病,想找一位好郎中治病,不知道哪位郎中医术好,就向算命先生请教。据说这位算命先生有种本事,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鬼魂。这位算命先生在一位郎中门前看见一些鬼魂在游荡,那是这位郎中没治好的病人,死后的鬼魂在喊冤叫屈。而另一位郎中门前却一个鬼魂也没有。他回去向员外作了汇报,员外认为门前没鬼魂的郎中不错,看来还没有一个病人在他手中治不好死去,他就要这位郎中给他治病了。蒋南翔说到这里,问几位同学,“这位员外的选择对不对?”看到同学们在犹豫,他就接着说:“门前有鬼魂,说明这位郎中多年行医,有一些治病失败的教训,吸取教训后,他会逐步积累经验,要不然他早改行了。而门前没鬼魂的郎中只能说明他资历浅,说不定才刚开张呢。哪位郎中治病的把握更大,这不是很清楚了吗?”同学们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了不管干部曾经犯过什么错误,只要汲取教训,改正错误,就能成长为一名好干部。②在那样的政治氛围下,蒋南翔巧妙地引导和保护了同学们的热情。
我曾和1959年入学、l965届毕业的学生说起过他们的毕业证书,他们是唯一使用校长书记、第一副校长、第一副书记三人同时签字版本的毕业证书。这是蒋南翔经过慎重思考后作出的决定。1964年春节,中央召开座谈会,会上毛泽东批评了教育工作。l964年底,文化界批判了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夏衍。身为高教部部长的蒋南翔预感到可能会有一场大的政治运动,很可能波及教育界。他和我们几位校领导认真反思了清华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的每一步,认为都是符合中央精神的。他对我说:“教育部一旦出现问题,我首先要承担责任。如果我不在学校了,清华的工作要由第一副校长和第一副书记担起来,清华的工作不能停顿。”所以决定从l965届开始,毕业证书由校长兼党委书记蒋南翔、第一副校长刘仙洲、第一副书记刘冰三人同时签字。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一切就此中断,1965届毕业证书也就成了唯一三人同时签字的特殊毕业版本。
从点滴做起关心学子成长
蒋南翔育人讲究从点滴做起,润物细无声。每位刚踏进校园的同学都会为两条横幅所吸引:“欢迎你——未来的红色工程师”,“欢迎你——清华园的新主人”。入学新生第一堂课是参观课。晚上,老师带着新生到几个有代表性的“晚自习基地”,让新生亲身感受学兄学姐们是如何如饥似渴地刻苦学习。在明亮的图书馆日光灯下,偌大的阅览室座无虚席,每个人都专心致志,或做作业,或阅读参考书籍,或做笔记,对鱼贯而入的参观队伍,极少有人抬起眼皮看一眼。这种浓烈的学习氛围深深震撼了新生,很多当年的学生都会跟我提起这第一课的效果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远胜过千言万语的说教。
新生入学后不久,按照传统,蒋南翔和马约翰教授都要给他们作一次报告,也就是入学教育。蒋南翔的报告是当时清华学生的一件大事,也是一次难得的革命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教育。尽管有比较浓的江浙口音,但他的讲话每每会赢得同学们的喜欢和共鸣。究其原因,一是言之有物,不说套话,有鲜明的观点和主张;二是平实朴素,不装腔作势,不夸大其词故意褒贬,让人感到亲切真实;三是时间短,绝不拖泥带水,从不拉杂冗长,效果却令人印象深刻,容易被接受。
马约翰教授也总要为新生们上第一堂体育课,大讲“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同时讲他回国的故事和体育教学生涯。马先生健硕的身材,鹤发童颜的形象和“洋味”十足的淡薄衣衫,在校园和操场,总是那么抢眼,深受同学们喜爱。
除了课堂学习外,我们还安排学生适当参与劳动、实习和军训,以磨炼同学们的身体和意志。劳动和实习可能是去八达岭修路种树,可能为设计猪舍而去猪场劳动,还有可能是去郊区参加农业劳动、去我们的实习工地参加劳动,或者去外地真刀真枪搞毕业设计。
蒋南翔在学生中威信很高。奚和泉是一名自动控制系专业的学生,他于1960年暑假对全校400多间教室作了一番调查研究,将课桌椅、门窗各种破损情况、晚自习后不关灯等情况写了一份十几页的报告,还建议学习八路军南泥湾精神,在清华校园内开垦荒地,种上粮食。报告得到了负责后勤工作的校党委副书记高沂的鼓励。奚和泉几天后在工字厅遇见了蒋南翔和几位副书记,高沂将奚和泉介绍给蒋南翔,说:“这是给学校领导打报告、提意见的同学”。蒋南翔和奚和泉就谈了起来,先是充分肯定,又问奚将来准备干什么。奚和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说:“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学成以后为祖国服务,当个有用的平民百姓就行。”蒋南翔对奚和泉说:“当平民百姓,也要顶天立地。”这句话深深埋在了奚和泉的心中,成为他一生的座右铭。蒋南翔非常强调实验室工作,奚和泉后来留校狠抓了一段时间的实验室工作,此后又为中国硅谷——中关村科技园出谋划策,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三年困难时期,清华学生虽比普通老百姓多享受一点照顾,但物质生活的贫乏也是显而易见的。学校一度连蔬菜都没有了,只有酱油汤,主食80%都是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偶尔吃一顿大米饭。即使这样,因为缺油少副食,主食仍然很紧张。学校一方面采取措施,如把自修时间从22点提前到21点结束、熄灯,增加一小时的睡眠时间,还给因身体不适出现水肿的学生每月发放3斤黄豆粉,以补充营养;另一方面学校组织各班同学自己动手,在东大操场和现新体育馆所在地种了一大片红薯,收获时不仅把红薯都吃了,连红薯秧也煮熟拌些酱油全吃了。
学校提倡丰富的课余活动来充实校园生活,以克服物质匮乏。当时团干部主要由女同学担任,在她们的带动下,先是全体女同学主动要求核减口粮标准,接着男同学也有不少响应的。后来有几位女同学要求再次核减到每月16斤,这引起了我们的关注。我们发现部分师生因为营养不良有了浮肿或闭经等疾病,不得不规定男女同学的最低口粮标准,不许再核减。但学生们为国分忧、从我做起的精神和自觉性是很宝贵的。
1961年10月13日,周总理陪同缅甸总理吴努来清华参观,同学们都自发地在大礼堂前的草坪上夹道欢迎。能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敬爱的周总理,同学们心里特别激动。此后不久,蒋南翔在全校大会上说:“总理发觉同学们普遍脸色不太好,要教育部提高伙食费标准。”蒋南翔当时是教育部副部长。此后,同学们的伙食费从每月l2.5元提高到l5.5元,饭菜质量也有了明显改善。
那年头吃不饱,更不要说吃好,但全校师生都情绪乐观,努力学习的劲头依旧。现在我们物质是极大丰富了,但不能忘记艰苦岁月,要提倡勤俭节约,反对奢侈浪费。
清华的“黄金一代”
为把基础理论、生产科研实践两头都打得厚实,1958年,蒋南翔在清华提出六年制本科教育。1959年入学、l965届毕业的学生刚好避开了一头一尾的“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完整系统地接受了六年制本科教育,沿着又红又专的方向健康成长。虽然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挫折,但又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几十年后,他们中间走出了7位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周孝信、郑厚植、吴宏鑫,中国工程院院士马国馨、蒋洪德、王玉明、张超然),2位政治局常委(胡锦涛、吴官正),3位正部长(城乡建设部部长叶如棠、水利部部长汪恕诚、司法部部长张福森),涌现出一大批“学术大师、兴业之士、治国之才”。
这一届学生2009年搞了一个返校活动,因为如果要到2015年搞毕业50年纪念活动,这些人都七八十了,恐怕太老了,所以他们决定以入学时间算,搞一个50年纪念活动。2009年4月25日,60多万字的《半个世纪清华情——清华大学l965届校友人学50周年纪念文集(1959--1965)》首发式在清华大学大礼堂举行,600多位1965届校友和400多位在校本科生和研究生出席,何东昌和我都出席了。面对这群令人欣慰的“5字班”毕业生,我想起了蒋南翔在清华l4年中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常说的“猎枪”和“干粮”,我激动地对他们说:“回想44年前,你们奔赴祖国大江南北,是背着‘猎枪’去战斗!”在会上,我还传达了1965届校友胡锦涛同志对纪念文集的关心和祝贺,校友们都很受鼓舞。这一届学生的培养是很成功的,是比较能反映蒋南翔教育思想的一届学生,而这一届同学中的杰出代表是胡锦涛同志。
新中国建立以来,清华在党的领导下培育出了一大批学术大师、治国栋梁和兴业之才。这绝不是偶然的,这是学校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德智体全面发展——的结果,也是蒋南翔教育思想——又红又专全面育人——的结晶。因此有人说,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文化大革命”前培养的清华学生是清华的“黄金一代”。胡锦涛、吴邦国、黄菊、吴官正、刘延东,还有数以百计的省部级领导干部,近百位两院院士,数以百计的学术带头人,数以百计的企业家,都是他们的杰出代表。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蒋南翔任校长期间,清华园里走出了2万多名毕业生,他们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从平凡的工作岗位点滴做起,靠着过硬的政治素质和扎实的业务能力,成长为各行各业的骨干人才,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我为自己能亲历这一段历史并在蒋南翔的领导下作出一点贡献,感到自豪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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