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就在医院门口痛哭失声
大约是1966年年初,有一天总理突然把我从京剧现代戏创作组找到北京饭店,要我组织一个现代题材歌舞晚会,招待一位阿尔巴尼亚贵宾。演出结束后,他提了一些意见,对某些节目不满意,我向文化部汇报了周总理的意见,就又去抓创作了。我完全没有料到,突如其来的浩劫会持续十年之久,更没有料到,我和周总理就再也没见面的缘分了。
周总理后来在不同场合提到我。1970年周恩来去朝鲜访问,在文艺演出中听见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又想起了我这个曲作者,他又找人来问:周巍峙在下面好不好,王昆在部队怎么样?当时文化部干校里正放映电影《打击侵略者》和记录周总理访朝的彩色纪录片《兄弟中国人民的使者》。我在干校劳动时,我们的连长还偷偷问我:《志愿军战歌》这首曲子是不是你写的?此后,连里的同志对我的态度也大有改变了。
1973年6月,朝鲜艺术团在北京访问演出,又唱起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听着那昂扬的旋律,坐在台下的周恩来不由自主地打起拍子来。看完演出,周恩来去“十大”中央代表区开会,他特意找到当时负责文化部工作的于会泳,不满意地说:“来,有件事和你商榷商榷,人家朝鲜都唱《志愿军战歌》,我们为什么不唱?”于会泳搪塞地回答说:“也唱。”事后,他就让总政歌舞团唱了一次,实际上“文革”中从没唱过。周恩来继续追问:“周巍峙有什么大问题?有问题不也是工作上的吗?王昆就更没有问题了,她是在革命队伍里长大的,演《白毛女》有功劳,很有贡献么。”
就是在我感到最委屈、日子最难熬的日子里,我夜里常常梦见他。我的梦里经常有这样的场景:我和总理整夜长谈,我诉说我的委屈,我对运动的不理解,我对他的思念,说以前没来得及和他说的话。总理也说得很多。可是,一觉醒来,我却只记得我说过什么了,总理的话我一句也记不住。不过,每次梦醒来,我都有一种安慰,我能记得他那温暖的眼神、理解的表情。
1975年,邓小平同志主持工作时,6月30日,我得到了“解放”,在人民音乐出版社担任领导小组组长。那时,我听说周总理病了,心里十分焦急。这使我获得“解放”后的欢快情绪,又受到一次沉重的打击。
总理的逝世,牵动了亿万人民的哀思。我和王昆还有孩子们当时就有失掉亲人感受。那天,人民音乐出版社收到一张去北京医院向周总理遗体告别的讣告,无可争议,同志们把这张讣告给了我。遗体就停放在北京医院一间并不宽敞的告别室里,瞻仰遗容的人很多,队排得很长,我在寒风中等待了很久。最后看见总理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又黑又瘦,这还是他吗?我的心脏急遽地跳起来,感到腿软了,眼前也乱迸着金星,只能对自己说,坚持着,坚持着。我忘记了是如何走出那狭小的灵堂的,而总理黑瘦的脸庞和连成片的老人斑,却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我在心底里喊,如果没有这场“大革命”,他会活得很长的!我出来后,向王昆及孩子们描述了总理最后的样子,一家人就在医院门口痛哭失声,久久不能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