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度方面的选择,尽管付出了代价,但基本上还是成功的。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时候,我们建成了一个独立自主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其主要的标志是在重工业方面有了制造整个机床即母机的能力,在此基础上,我们有了自己的造船业、汽 车制造业和飞机制造业。虽然这些东西是很初步的,但是毕竟解决了从无到有的问题。还有我们的国防工业。国防工业是国家安全的基础,也是国家工业化水平的缩影,而当时我们整个的国防制造业是比较完备的。再者,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最主要的标志,依据当时的认识就是“既无内债又无外债”,这一点我们是做到了。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从历史的延续性来看,当年比较强调独立自主,是因为我们是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经济体系,从什么都仰仗于西方发达国家、受到西方发达国家不平等的经济盘剥的依附性经济,走到一种独立的国民经济体系。在此过程中强调独立自主有其合理性,也是符合国家利益的。至于说把这个问题强调到了极端,在我们已经建成了一个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以后,还完全跟国外的经济发展、经济联系脱钩,这也是不对的。从历史的长河来看,这种发展有它的阶段性:只有建立了一个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以后,才有可能在自己国家独立主权的情况下,去向世界敞开国门,去平等地、互利地打交道。没有这个基础不行,固守这个基础也不行。这个问题要做一种辩证的思考。
第二是路径的选择,主要指农、轻、重之间的比例关系。要搞初级工业化,资金从哪里来?当时的工业还在创始阶段,这笔资金不可能从工业内部、第二产业内部产生,更谈不上第三产业。依据各国的经验,原始积累的资金来源只能有几种途径:要么像西方一样通过殖 民扩张来取得;要么就是牺牲农民的利益,搞类似于英国的“圈地运动”;还有就是像苏联一样进行高积累,也是带有牺牲农民利益的色彩。就当时中国的情况,毛泽东在路径的选择上是很艰难的,这一点我们从《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论述中就可以看出一 些端倪。从形式逻辑看,毛泽东在文章中谈“农轻重”的关系问题时似乎是矛盾的,他一边说重工业的优先发展,这是搞工业化的一个客观规律,但同时又讲,一定要农业优先,按照“农轻重”的比例关系来安排生产。这种表面上的矛盾反映了一个客观的事实,就是在初始 工业化阶段必然要优先发展重工业,而优先发展重工业这部分的启动资金,不能主要靠工业本身来解决,轻工业的积累可以解决一部分,却不能解决主要的部分。当然更不能靠对外掠夺,这是中国的历史、国情和国家性质所不能允许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办法即从第一产业,从农村经济、农业生产取得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资金积累。而这样做必然会面临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中国是一个以农民为主体的大国,俗话说“无粮不稳”,农民不稳定就会起来造反,政权就会不稳定,所以又要发展农民经济、改善农民的生活、发展农业。
面临这一两难的抉择,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提出了一个辩证的思维逻辑。他试图把从形式逻辑看来是矛盾的东西,通过辩证逻辑、辩证思维统一起来:“我们现在的问题,就是还要适当地调整重工业和农业、轻工业的投资比例,更多地发展农业、轻工业。这样,重工业是不是不为主了?它还是为主,还是投资的重点。但是,农业、轻工业投资的比例要加重一点。加重的结果怎么样?加重的结果,一可以更好地供给人民生活的需要,二可以更快地增加资金的积累,因而可以更多更好地发展重工业。重工业也可以积累,但是在我们现有的经济条件下,轻工业、农业要积累得更多更快些。咱在这个问题上毛泽东不愧为一个化解矛盾的大师。
在完成初级工业化的时代,必须要从农业中取得支持工业发展的积累,但是在取得积累的过程中又必须给农民、农业相当多的投入,要给他们一定的返还。毛泽东把这个取和予的矛盾统一起来,取的方面要重一些,予的方面要小一些。这里的关键是要把握好“度”,即要考虑到农业、农村、农民的最大承受能力。这个“度”,总的来说毛泽东还是把握得比较好的,当然中间也有过一些失误。比如说“大跃进”的时候,他受到一些表象的误导,作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以为当时的农民思想比工人还先进。那个时候他讲,现在谁的思想最先进?我看不是工人阶级,而是农民,农民可以发扬共产主义的风格。这最后导致了剥夺农民现象的出现。但毛泽东很快认识到了错误,从第一次“郑州会议”开始,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解决这个问题。“三年困难”时期,又继续解决这个问题,直到1962年9月中共八届十中全会通过重新修订的《农业六十条》,才算把问题基本解决了。以后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他再也没有犯类似的错误。
但令人遗憾的是,在我国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完成了初级工业化,改革开放时期提出了全面的、全方位的现代化)却形成了一种历史的惯性,就是我们习惯了毛泽东时代留下的这种对农民重取轻予的路径,而没有根据客观情况作出及时的调整。在实现初级工业化阶段以后,我们本应该反哺农业,应该从第二产业、第三产业获得现代化的后劲和动力,也包括借助国外的投资,解决国内发展的资金问题。但由于历史的惯性作用,至今为止我们仍然没有摆脱这个困境。现在的“三农”问题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从农民那里取的太多,给予的太少,没有真正形成一种反哺农业的良性循环模式而造成的。
第三个选择是外部关系的选择。这个问题我刚才在讲制度选择的时候已经谈到了,就是我们要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地实现现代化。毛泽东的考虑和选择是具有历史延续性的,我们原来是半殖民、半封建的依附性的经济,因而必须要从这种依附性的经济中独立起来。同时,我们在客观上也面临着一个问题,就是西方国家对我们不仅封锁,而且还制裁,希望把我们扼杀在摇篮里,希望我们早晚有一天要完蛋。这也就逼着我们要独立自主,闯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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