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定乾坤
“呵,这就是松辽,广袤无垠,一展平川,举目无边;呵,这就是松辽,白雪皑皑,滚天银装。一个连一个的水泡子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太美了!美得透心,美得刻骨,美得热血腾升。但也太苍凉了!苍凉得叫人恐惧,叫人寒颤,叫人呵叹。”一位作家这样嗟叹。
李德生顾不上嗟叹,漫天风雪里,他带着四人组成的测量队从大同镇出发,奔赴北方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拿到了地震构造图,但要在茫茫草地里找到图纸上标出的高点并不容易。”一样的草皮,相似的水泡子,测量队员们就像拔剑四顾心茫然的侠客。他们先把手中1:50000比例尺的地形图用缩放仪缩放成与1:100000比例尺的地震图相同比例,接着将两图重叠,定下高点,以此作为定井基点。
第一口萨尔图高台子上的探井确定后,定名为萨一井(后改为“萨66井”)。李德生这边刚确定井位,那边就调来32149钻井队。为了尽早定下预探井位,临走前,余秋里嘱咐李德生“不用回来汇报”,全权调度。
这是一场真正军事行动式的“火力侦察”,更是石油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按照一般的勘探程序,一个地区打出见油井后,采用十字剖面布井办法,以2公里上下的井距依次向左右展开勘探,一面侦察地下储油面积,一面探明油水边界。现在常规被打破了。李德生、邓礼让定下的三口井,从松基三井所在的大同镇一下甩到70多公里外的萨尔图和喇嘛甸。
这一石油史上前所未有的创举,后来被赋予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三点定乾坤。
三口井不负众望,获得了高产油。第一口“萨66号”井于1960年2月20日开钻,很快见油层,3月13日完井,初试日产量达148吨。如此高产量油井,如此厚的油层,如此好打的油井,在中国石油勘探史上也是第一次。至此,余秋里所说的“王八盖子”——大庆长垣构造正式被确认为世界级的大富油区。
大庆会战的每一个细节,李德生都记忆犹新。他回忆起葡萄花构造的第一口井试油时的场景:
已是凌晨,12时正式试油。人群圈着油井,作为技术人员的他严阵以待。一声令下,开阀放油,黑色的油龙从地下一冲而上,直喷向十几米的高空。“黑云压城城欲摧”,天空瞬间漆黑,随即“落下乌亮的油豆豆,像下雨一样”。工人一时疏忽,将本该注入油罐的接头接到了天上,凝固点在零上25度的石油遭遇零下40度的低温,瞬间凝固,变成了咖啡豆般的颗粒。油豆豆倾洒下来,落在李德生的皮衣皮帽上,骨碌碌,滚到地上,踩一脚,不滑又不碎,软绵绵如海绵一般。
1960年3月中旬,“五级三结合”技术座谈会在安达线铁路俱乐部召开。这次会议酝酿了由李德生起草、康世恩定稿的“大庆长垣钻探和开发过程中取全取准20项资料和72种数据”的技术规程。“20项资料72种数据”日后被石油界奉为“石油开发法则”。
“石油开发法则”的确定和实施,使得大庆乃至后来整个中国石油开发事业有了科学规范的技术依据和行动准则。
在大庆期间,李德生的努力保证了大庆油田首个“长期高产稳产”十年。他拿出油田年产量统计图表不无自豪地解释道:“从1976年到2002年的27年里,大庆一直保持着年产5000万吨以上的产量,和世界上的其他大油田相比,也是罕见的。”
和李德生聊天,看着他翻阅那一张张照片,从头带学士帽的莘莘学子,到脚踏毡靴依坐祁连山壁的年轻地质师,从坐着四轮吉普长驱在苗栗、新竹,到驾着马匹驰骋于酒泉明海,从西装革履、呢大衣到粗衣布裤、军棉袄,他始终一脸恬静的微笑,身边常常或抱或牵着他的儿女妻子。李德生记得妻子在歌乐山送别他前往玉门时,许下的“把家安顿在玉门”的承诺;记得在陕西延长的窑洞里,他帮着女大夫亲手接生了次女时惊心动魄的一幕;记得延长老区乡亲端上的小米粥;记得大庆独臂将军沉沉地落在他肩上的手掌。罡风吹不散,总是石油情。在李德生不动声色的外表下,不但有科学人的执著,有坚持,还有某种沧浪之水,清则濯缨,浊则濯足的豁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