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同志平时看《人民日报》很仔细,往往从第一版看到第八版。他说,看报和听评弹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休息。但实际上,他看报不只是了解国内外的大事,而且也注意从中发现一些关系人民群众切身利益的事,从旁提醒有关部门解决。例如,他在报上看到有关一枚苏联核动力卫星失灵,有可能坠落在我国境内的报道,便让我问有关部门对此是否有预防措施,卫星如果掉到人口稠密区怎么办。他在报上看见有一篇文章提到永定河有可能再度泛滥,就让我给北京市委的主要领导同志打电话,问他们是否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采取了哪些防范措施。
记得有三件经陈云同志提议后由中央作出相应决定的事,起因都与他看《人民日报》有关。其中一件事是有关城市大龄未婚青年的婚姻问题。他说:报上讲,现在大年龄的未婚青年很多,这与我们近些年宣传晚婚有关,应当由中央书记处议一次,并请一个部门出面抓一抓。我说,新华社最近有一份反映“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的女青年回城后找不到对象问题的内部材料,是否可以在那上面批一下。第二天,我把新华社题为《天津市30岁以上未婚青年有六万多,市政府要各级领导关心这些人的婚姻问题》的内部材料送给他,他当即批给中央书记处负责同志,指出:“这个问题不仅天津有,北京和其他地方也有,尤其是女青年方面占的比例很大,是个不算小的社会问题。建议书记处议一下,指定一个部门专门抓这项工作。”[xviii]后来,中央书记处把这个问题列入了例会议程,并由中央办公厅发出了《关于关心30岁以上未婚青年婚姻问题的通知》,要求各级党组织重视和关心这个问题,工会、妇联、共青团组织要把解决这个问题作为重要工作认真抓好。
另一件事是关于中小学教员的待遇问题。1984年9月,陈云同志从《人民日报》上看到山东益都一位中学教员写的文章,题为《值得忧虑的一个现象》,从中了解到当时高中毕业生很少有人把师范院校当作高考的第一志愿。他对我说,这个问题值得重视,教师质量不高对下一代影响很大,日本的中小学教员很受尊重,西德也是这样。他要我转告中央有关领导同志,要重视这篇文章提出的问题,“要继续想办法帮助教师主要是中小教师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使教师真正成为社会上最受人尊敬,最值得羡慕的职业之一。”他还针对当时的工资改革方案提出,“对中小学教师,不仅要有工龄工资,而且要使他们的工资标准,比同等学历从事其他行业的人略高一点才好。”[xix]后来,党中央、国务院决定拿出十几亿元,从1985年1月1日起,为全国几百万中小学教师增加工资,使中小学教员的待遇和地位由此大大提高了一步。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少年儿童看戏难的问题。1982年5月25日,陈云同志看到前一天《人民日报》第八版上刊登的《首都儿童看戏难》一文,把我叫去说,这篇文章是专门写给他看的,因为报社的同志知道他每天看第八版,所以有什么要向他反映的意见,就放在这一版。去年,他们也登过一篇反映儿童看戏难的文章(指茅盾、夏衍、阳翰笙、曹禺、赵寻等联名写的《想想孩子们吧》一文——笔者注),他看到后给中央书记处的领导写过一个条子,建议向儿童开放单位内部的礼堂,后来,中央办公厅开放了怀仁堂。所以,今年他还要给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领导再写一封信。说完,他要我先起个草,表示他同意《人民日报》文章的建议,在新的首都儿童剧场落成之前,暂时拨借一个剧场专供孩子们看演出,如果固定一个剧场有困难,可以由几个剧场轮流定期为孩子们开放。另外,他提议在“六一”节时,全国城镇的所有影剧院和机关、企业的所有礼堂,均应免费向孩子们开放一天。我很快按他的意思把信写好,送他签了字。考虑到当时离“六一”节已经很近了,他又在信笺上方亲笔写了“特急件”三个字,还在下面画了三个圈圈,以示紧要。5月28日,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为此联合发出了一份紧急通知,要求全国的影剧院和礼堂、俱乐部在“六一”节向少年儿童开放。[xx]
陈云同志对战友对同志的关心,也是细致入微的。我到陈云同志那里工作不久,收到邓颖超同志送来的一封信,里面有两个核桃。信上说,这两个核桃是以前陈云同志送给周总理的,现在总理不在了,所以退还给陈云同志。我把信交给陈云同志,他说,周总理在世时,有一段手不好,所以给他送去了两个核桃,让他拿在手里转。有一次,邓小平同志要和李先念同志一起来陈云同志住所谈工作。陈云同志亲自走到会客室去安排沙发,还交待工作人员要给小平同志准备烟灰缸和痰盂。那天,李先念同志先到,他看到我拿着一台照相机,便坐到中间的沙发上,让我给他和陈云同志照一张像。陈云同志说,中间的沙发是留给小平同志的。李先念同志听后开玩笑地说:“先照张像嘛。”有一阵子,李先念同志腰不好。在他来陈云同志住所谈话之前,陈云同志特别嘱咐我,要给先念同志准备一个高靠背的沙发椅,还让我转告有关部门,在先念同志要去的地方,都准备一把高靠背的椅子。
陈云同志对领导同志是这样,对其他人也是如此。那时,协和医院的著名医师张孝骞教授常给陈云同志看病,陈云同志听说他眼睛不好,看《人民日报》很吃力,便交待我请有关部门替他订一份大字的《人民日报》。后来,有关部门解释说,大字《人民日报》是用复印机放大的,每天只有很少几份,是专门给年纪大的中央领导人看的,很难再增加印数。我把这个情况向陈云同志汇报后,他说能办的事就办,办不到的事不要勉强,并让我当面向张孝骞大夫解释一下。陈云同志自小爱好评弹,建国后,他利用养病期间听了大量评弹录音,并和评弹界建立了密切关系,对评弹演员从思想到生活都十分关心。他曾就“文化大革命”中把评弹伴奏乐器换成钢丝弦一事提出,用钢丝弦,音太高,不利于保护艺人的嗓子,建议再改回来。他还向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提出,建国后,有很多江浙人支援东北、西北、西南。他们只能通过中央台听到评弹,但中央台把评弹节目的播出时间由晚上改成了夜间,使这些江浙人欣赏评弹很不方便,也建议他们把时间再改回来。他曾对我说过,上海解放后,他受毛主席委托去上海解决通货膨胀问题,抽空特意去看望了商务印书馆的工友,还去拜访了董事长张元济先生。张元济说他注意到陈云同志每到一地,都要关照商务印书馆的分店,说明陈云同志是一位很念旧的人。张元济老人说的不错,念旧,这的确是陈云同志的一大个性。
(五)
陈云同志像大多数人一样,热爱家庭,爱护子女,但他的爱又有着同常人不一样的鲜明特点,就是这种爱更多地体现在对家人对子女政治上的关爱上。他和夫人于若木同志的结合是在延安时期。那时,他刚从新疆到延安,兼任中央组织部部长。由于流鼻血的旧病复发,组织上从陕北公学女生队中抽调于若木做他的日常护理工作。他们相处久了,彼此产生感情,于是决定结婚。陈云同志对于若木说:我是个老实人,你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跟老实人在一起,能够合得来。据于若木同志回忆,他们结婚不久,陈云同志就给她讲了三个晚上的党史,一时被中组部的干部传为佳话,说“陈云同志在洞房给于若木上党课。”
陈云同志在政治上帮助于若木,同时在夫妻关系与工作关系上分得很清楚。几十年来,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工作中的事,陈云同志不对她说,她也不问,顶多为他抄抄发言稿。当年在延安,他们只有一个窖洞,有时领导同志来找陈云同志谈话,她没地方去,只好到院子外面的山坡上呆一会儿。全国解放后,陈云同志兼任中财委主任,于若木也在中财委工作,但她从来不搭乘陈云同志的汽车,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但是,当她在“文化大革命”中遭难时,陈云同志却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那时,于若木被下放到外地的“五七”干校,“一打三反”运动中,她给江青贴了两张大字报,说“江青是党内最大的剥削者、寄生虫”,结果被立即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隔离审查,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陈云同志丝毫不为这种压力所动,相反,当他由“战备疏散”地回到北京,马上嘱咐自己的孩子们去看望仍然被“群众专政”的于若木,给她送换洗衣服,带吃的东西和一些钱。他满怀深情地对孩子们说:“你们的妈妈每个月只能从造反派那里拿到20元工资,但还坚持用五块钱订阅《人民日报》,你们要给她多送些钱去。”1972年12月,陈云同志自己工作还没有正式恢复,便就于若木的问题给毛泽东同志写信,请求给她一个留在党内改正“错误”的机会。信发出不久,对于若木的“群众专政”即被解除,允许她回到了家里。[xxi]
对于子女,当他们未成年时,陈云同志主要是教育他们要养成不怕吃苦、勤劳节俭的习惯,防止优越感和特殊化。他对后代的这种爱,从他在全国解放前夕给一位家乡老战友孩子的回信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在信中一方面对他和他的战友“顾不上子弟的入学和生活,没有尽到父兄的责任”表示愧疚,另一方面指出,他们对这一点在当年都是考虑过的,“如果只顾一个人的家庭子弟,就无法努力于改造整个社会”;一方面深情回忆了那位老战友的父母对革命的支持与贡献,说当年他回家乡搞农民暴动时,“就住在吃在你们家里”,暴动失败后,“仍旧是你祖父行医来维持这多人的生活”,“你祖父是很有气节的,他深信革命会胜利,处在困难之中毫无怨言和后悔,真正难得”,另一方面,反复告诫他和自己的表弟,“千万不可以革命功臣的子弟自居”。他在信中说:“你们必须记得共产党人在国家法律面前是与老百姓平等的,而且是守法的模范。”“我与你父亲既不是功臣,你们更不是功臣子弟。这一点你们要切记切记。”“你们必须安分守己,束身自爱,丝毫不得有违法行为。”他还说:“我第一次与你通信,就写了这一篇,似乎不客气,但我深觉我有责任告诫你们。”[xxii]我以为,这里所说的“深觉有责任”,就是陈云同志对晚辈爱护之情的真切表达。
当陈云同志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后,他对孩子的爱更多的是表现在对他们学习的关心和帮助上。“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战备疏散”到江西南昌附近,每天上午去工厂蹲点,下午、晚上就在住所阅读从家里带去的《资本论》、《马恩选集》、《列宁选集》、《毛泽东选集》和《鲁迅全集》。当孩子们去看望他时,他讲得最多的就是要他们认真读马列和毛主席的书,学好哲学。他为了启发孩子们多考虑大事,还把自己的《世界知识年鉴》一类的书送给他们,并从中出一些题目考他们。当他收到远在北京郊区县当中学教员的二女儿来信,看到她有想学习理论的愿望,立即回信,表示“心情万分欢喜”,并告诉她,学习理论要首先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著作,教给她怎样从《马恩全集》中找到《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必读的篇目,还提出要她订阅《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阅读中国近代史和世界革命史方面的书籍。从江西回到北京后,起初一段时间工作不多,他把于若木和在北京的子女、女婿们组织起来,一起读马列和毛泽东的书,并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先学《实践论》,每个人按计划自学,然后用星期天上午的时间集中讨论。
陈云同志重视子女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习,目的是为着使他们有一个观察问题的正确立场、观点和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而不是要他们一定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相反,他总是希望子女能做最能发挥自己作用的工作。比如,他的二女儿在“文化大革命”后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毕业时被分配到国家人事部。就在他同我关于年轻人普遍不爱当老师、师范院校招生困难的现象应当引起重视的那次谈话中,他提到这件事,说“南南(他二女儿的小名)是师范学校毕业的,今后应当归队。”我把陈云同志的这个意思向她转达后,她说她对大机关的工作不大适应,也很想重新干教师的老本行。不久,她辞去了国家人事部的工作,到自己的母校北京实验中学当了一名普通的历史教员,一干就是20年,直到最近退休。
陈云同志对自己的下属和身边工作人员,关心起来也是无微不至的。就拿对我来说,他不仅督促我要抽时间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著作,要制订学习计划,还要求我利用每年陪他去杭州休养的时间,多去参观工厂,了解工业生产流程,增加实际知识;不仅要求我每天坚持锻炼身体,把运动当成一项工作来做,还详细地向我讲解有关保护牙齿的学问,教我如何刷牙。凡是在他身边工作过的同志,多多少少都有过这种被他细心关心照顾的经历。
感情是心灵的反映,人因为有了感情才成为有血有肉的人;要认识一个人,也只有了解了他的感情世界才会对这个人的印象丰满起来。陈云同志的感情世界,是他共产主义世界观、人生观和高尚情操、伟大人格的综合体现。人们过去之所以对他的感情世界不大了解,原因一方面是他在艰苦环境和长期革命斗争中确实养成了极强的控制感情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人们不大熟悉他感情世界的特点,以及表达感情的独特方式。今年是陈云同志诞辰100周年,《百年潮》约我写纪念文章,我想就谈谈这个话题,介绍一点我所了解的情况,以便同读者一起走近陈云这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
注释:
[i]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13页。
[ii]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13-214页。
[iii]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67页。
[iv]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68-369页。
[v]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16页。
[vi]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31页。
[vii]《陈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2页。
[viii]《陈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68页。
[ix]《陈云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1页。
[x]《陈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4页。
[xi]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69页。
[xii]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81页。
[xiii]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82页。
[xiv]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91页。
[xv]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18页。
[xvi] 逄先知、金冲及主编:《毛泽东传》(1949-1976)(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12月版,第521页。
[xvii]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07页。
[xviii]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49页。
[xix]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64页。
[xx]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98页。
[xxi]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年谱》(1905-1995)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172页。
[xxii]《陈云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95-3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