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刘源无家可归,父母被分别囚禁,兄弟姐妹全被赶出了中南海,天各一方。1968年12月24日清晨,刘源夹杂在人群之中,麻木地踏上西去的列车。刘源记得,北京火车站站台上挤满了家长们,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兴高采烈。那天,只有妹妹亭亭一人为他送行。刘源一头扎进拥挤的车厢里躲了起来,不敢见,也不想见妹妹。哭成泪人儿的妹妹在如海的送行人堆里寻找着,一个个窗口查看着,呼喊着。
火车启动了,刘源才挤到车门口,隔着玻璃门与妹妹瞬间相视,只听妹妹喊了一声“源儿哥!”就一晃而过。刘源回忆说:“当时,我胸中既没那种响应号召的狂热,也没对走进充满艰难困苦的未知世界的恐惧……”
刘源等27位知识青年被分配到山阴县白坊村插队。不久,中共“九大”召开,正式确认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肯定了强加给刘少奇的种种罪名。从此,刘源就开始承受新一轮的“革命行动”。白天,用半原始的工具和方法劳累了一整天,晚上在被安排单独住的一间破草房里没完没了地接受批斗。淳朴的农民迫于政治压力,不得不参加批判这个刘少奇的“黑崽子”,但暗地里,他们并不歧视他,相反给他以保护,给他以珍贵的温情。人间自有真情在。在山西农村,刘源更切身体会到中国农民的朴素真诚、博大慈爱的胸怀,“慢慢地,我仇恨一切的冰心开始融化”。
直至1975年秋,在周恩来的亲自过问下,全身黄疸的刘源“病退”离开了生活了7年的白坊村。走的那天,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为他送行。许多老人、大嫂和媳妇都哭成了泪人,刘源也泣不成声。他这时深深地感到,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永远留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回到北京后,刘源被安排在北京起重机厂当学徒工。刚进厂不久,又适逢“四五”天安门事件,刘源自然又成了被清查的重要对象。工人们心照不宣地把他保护起来,他的师傅、老工人田文奎甚至为他担保:“我白天黑夜和刘源在一起,他没有问题!”工人们热情地教他生产技术和工艺管理,传授各种知识规程,还经常拉他到家里撮一顿。拉拉家常,发发牢骚,彼此的信任与融洽再次温暖了他的心。
1977年8月21日清晨,北京长安街的高音喇叭里传出头条新闻:恢复高考。很快,北京起重机厂传达相关文件,报考条件就张贴在车间的墙上。刘源经过仔细研读,发现政审条件中不涉及出身,只说了本人不能有历史问题、政治问题。他于是决定报考。可不久,他却得知自己的报名被厂组织部门退回,理由是“超龄”。那年,刘源26岁。
刘源不服气,因为自己是“老三届”的初中生,而高考对“老三届”的高中生都是放开的,“他们的年龄肯定比我大”。更不幸的,以刘源的年龄划线,厂子里9个年龄大过他的工友一律被卡下。一气之下,刘源给邓小平写了封信。
刘源记得,信不长,就一页纸,用钢笔书写工整,就事论事反映问题。在信封上写着“中共中央邓小平副主席”,然后贴了4分钱邮票,在自己的住处北京永安里附近随便找了一个邮筒投了进去。
10余天后,来了回音。刘源和9个情况相近的工友,全部被放行。
邓小平的批复,刘源至今没见过,“具体怎么批的不知道”,只知道邓小平批给当时的北京市委书记吴德,吴德转批给北京市负责高招的同志,最后由厂教育处通知刘源,说是可以报考了。
报考的时候,刘源认真地填了政审表。父亲一栏填“刘少奇”,母亲一栏填“王光美”,本人成份一栏填“工人”,籍贯、政治面貌、社会关系等等一概填了一个“众所周知”。
1978年初的一天,刘源终于收到北京师范学院(现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他有些激动。此时,距离父亲刘少奇辞世已近10年,母亲王光美还被关押在秦城监狱。刘源清楚地记得,3月8日,自己正式入学。
1978年的中国,一场彻底改变中国命运的变革的就将开始;而对于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后人们而言,则意味着一场持续10余年噩梦的终结。这年12月22日,根据中共中央组织部的决定,王光美被释放出狱,随后彻底平反。
见到母亲时,刘源的眼圈红了:母亲脸色苍白,眼角布上细细的皱纹,那曾经的一头乌发已经失去光泽,白发刺目地显露出来。
在和邓小平的一次会面中,王光美提及了儿子要求参加高考的信和邓的亲自批复。邓小平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其实,当年刘源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哲学系,第二志愿才是北师院历史系。考试结果虽然超过了第一志愿的录取线,但北大当时不敢招收这个身份特殊的学生。刘少奇被平反后,北大曾经派一位老师专程找到刘源,问他:“你还想上北大吗?这是你原来报考的大学。”那位老师话说得很真诚:“当时没收,确实不对,现在也许可以补救一下吧。原来你报的哲学,现在上的历史,你愿意上哲学还是历史?”
刘源婉拒了。对北京师范学院,他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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